人生与生命的画卷
——为2003年巴黎《吴作人画展》而写
范迪安
2003年在法国举办的“中国文化年”，全面展开了中国文化丰富多彩的面貌。我得以参加这次文化年中的艺术展览策划工作，在每一次前往巴黎的航班中，我都会感慨，在20世纪中国艺术发展的历程中，我的许多前辈曾经不远万里，取道陆路与海洋，前往巴黎学习和研究法国与欧洲的艺术。这些前辈怀抱的理想，是吸收世界优秀艺术的精华，发展自己民族的艺术。在他们穿越文化边界的旅程中，留下了无数艰辛的足迹，也留下了一代开拓者的创造。今天，国家之间的距离在缩小，北京与巴黎的往来已经十分便捷，更重要的是，中国与世界的文化交往变得更加通畅。在这样新的条件下，作为“中国文化年”重要活动的《吴作人画展》在巴黎展出，不仅展示了吴作人先生在艺术上的成就，也书写了中法两国文化交流新的篇章。
吴作人先生是20世纪中国伟大的艺术家和文化人，他的人生道路和艺术生涯与20世纪中国艺术的历程密切相关，他在不同时期的艺术探索和文化取向，都敏感地对应了中国艺术发展的内在逻辑，体现了中国艺术的时代特征，他为中国艺术所作的贡献是独特的，也是永恒的。
吴作人先生在艺术上的成就如同一座巨大的建筑，有着刚健的结构和精彩的细节。承载这座建筑的土壤，是20世纪中国社会变革发展的丰富现实，奠定这座建筑的基石，则是他坚定的人生信念和在艺术上不断探索的意志。在他踏上欧洲土地之前，他已形成了用艺术反映现实、寄托文化关怀的理想，在20世纪的前半叶，这样的艺术理想是与中国人民追求社会进步、发展民族文化的理想紧密相连的。1930年代初，他前往法国与比利时留学，五年的旅欧生涯，使他得心应手地掌握了西方绘画的艺术语言。当他将在欧洲学习和研究的成果带回中国时，他旺盛的创造热情和艺术上的才华在中国画坛引起了广泛的影响。在此后的时间里，他的人生便与中国艺术的事业有了更紧密的联系。作为艺术教育家，他培养了许多人才，作为艺术家和文化人，他为实现艺术的社会价值不懈努力，体现了一位知识分子宽阔的胸襟和真挚的情怀。
在研究了欧洲绘画传统和表现技法之后，他在艺术上的追求更多地驻落在创造具有中国文化品格的艺术上。他对中国艺术和西方艺术两大艺术体系的造型特征都有通透的了解，尤其对二者文化内涵上的异同有深厚的认识，1940年代，他曾经孤独地走向中国的西部，在面向大自然的感悟和研究中国传统绘画的过程中，形成了用油画语言表达中国意境的艺术面貌，被认为是中国油画领域一位探索民族艺术形式的先行者。这方面的成果集中地体现在他的油画代表作《负水女》、《齐白石像》和许多风景画上。在这些作品中，他娴熟的油画技巧与中国传统美学精神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在构图、色彩、笔触上都流露出东方的诗意，画出了对中国土地与景物的感觉和感情，体现了一位中国画家走向西方、又回归本土的创造转换。
基于全面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修养——他在书法、诗词、音乐、戏曲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除了在油画领域创出中国气派的油画风范，吴作人先生还在中国水墨画的创造上走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那就是用象征的手法和单纯概括的艺术形式表达自然生命的存在。从1950年代开始，他双管齐下，一方面画素描、水彩和油画，一方面创作了大量水墨作品。他笔下的熊猫、竹子、骆驼、牦牛、金鱼、天鹅等许多动物和植物形象，都是自然生命的显现。他尊重它们的存在，赋予它们以勇敢、自由、可爱等人格象征，这就在观念上接续了中国传统绘画的精神，又在形式语言上开创了现代的感觉。他的作品在结构上表现出一种明朗大方的品质，把动物的存在归还于自然的世界，让人们从这些活跃的生命中看到了生命的家园，感受到向自然深处走去的境界。在中国画的笔墨形式上，他通过对传统“写意”技法的研究，发展出了自己的“大写意”水墨风格。在简洁的笔墨中，传神地捕捉到物象的自然特征，着重刻划了物象的生命仪态，又使每一幅作品充满着形式的韵律。他的画在普通的中国人眼中，是一种可以接近的事物，可以感受到的生命存在，从艺术史角度观察，他的作品又是超越传统，融汇东西的成功探索。中国艺术中的“意境”尽管是一个精神性的概念，但在吴作人先生的作品中，是一种视觉的呈现。从他温润清雅、柔中寓刚的艺术风格中，更可以见到他丰富的思想和内在的性情。在中国，他是一位家喻户晓的艺术家。
法国给予了吴作人先生深厚的油画及西学培养，使得吴作人对这个艺术国度始终怀着深深的眷恋之情。他曾先后在法国举办过多次画展：1947年在巴黎戛列埃拉博物馆展出了他在中国西北游历时期绘制的边塞风情画及敦煌绘画的临摹作品共七十余件，其彩墨连环画长卷《藏茶传》被巴黎塞尔努希博物馆收藏；1987年，他和夫人萧淑芳女士在巴黎塞尔努希博物馆举办了《吴作人、萧淑芳画展》，集中展示了吴作人中国画和书法精品41件。此外，1982年，吴作人携著名油画作品《齐白石像》和国画巨作《藏原放牧》参加在巴黎大宫举行的《中国现代艺术展》，其《藏原放牧》获金奖。为了表彰吴作人先生对中法文化交流所作出的巨大贡献，1984年法国政府授予他“法国文学艺术最高勋章”。在萧淑芳女士的支持和中法许多人士的努力下，这次展览形成了关于吴作人艺术的新的展现，我相信，拥有丰富的传统文化遗产和具有高品位的法国观众——无论是艺术家还是普通人——都能够领略到吴作人先生艺术的神采，并使中法两国间的文化理解走得更近。